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钛媒体注:本文来源于微信公众号亿邦动力(ID:iebrun),作者 | 雷宇,编辑丨张睿,钛媒体经授权发布。
“领导,您要求开发的内部运营系统,咱们公司没有这方面资源,不知道从何下手。”
“不知道怎么做,那就联系几家市面上做得不错的SaaS厂商,你们买多几杯奶茶,请他们销售来公司演示一下Demo,照抄下来不就行了?”
上述对话在国内企业的IT部门可能非常常见。
抄袭、模仿、借鉴,几乎已经成为SaaS行业的生存规则,大公司、小公司、外部服务商、内部IT团队,做出的产品越来越像,由此引发的公开指责争论亦不鲜见:
今年2月,无代码平台明道云发文指责雀书、易星云及敲敲云三家抄袭;
去年9月,协同CRM服务商卫瓴科技也曾在其官方公众号发文,指责同行销氪抄袭;
2020年7月,协同办公SaaS服务商Slack曾以一纸诉讼,状告微软同类型产品Teams抄袭;
2020年及2018年,微软旗下多个SaaS软件被个人开源工作者公开指责抄袭或挪用;
2015年,数字优化SaaS提供商Amplitude曾公开叫板友商Mixpanel;
2023年,国内SaaS行业市场规模仅超500亿元人民币,远低于美国2020年时的869亿美元;付费企业用户刚超百万,在4457.5万企业总数面前,占比小得不值一提。
在生存压力下,SaaS厂商或受制于自身创新意识,或受困于现实环境,在同质化竞争中陷于抄袭或被抄袭泥沼。本文讨论,国内SaaS为何侵权、盗版等行为仍层出不穷?为何在SaaS领域,抄袭、模仿、借鉴难定义?从企业内部及外部环境来看,究竟还有哪些因素在桎梏国内SaaS往良性、健康的方向发展?
同质化竞争,不抄不行?
今年2月9日,无代码平台明道云通过公众号“明道云”发表公开信,指责无代码平台雀书、易星云及敲敲云三家SaaS厂商不同程度地抄袭了明道云的产品界面、设计、文档及工作流,甚至两家厂商早年的文档文本中还曾出现过未删除的“明道云”字样。
资料显示,明道云成立于2013年,2019年转型成为零代码企业应用平台,通过容器技术实现多云部署的APaaS产品,能够通过SaaS模式为中小微企业提供公共云服务。
截至发稿前夕,上述三家SaaS厂商虽未对抄袭指控作出回应,但其官网均以对涉嫌抄袭处进行了修改。
早在半年前,另一起被SaaS抄袭的事件,同样在业内掀起舆论风波。2022年9月27日,协同CRM服务商卫瓴科技(以下简称“卫瓴”)在其官方公众号发文,指责业同行销氪抄袭,称销氪不仅做了与卫瓴类似的营销组件,还在官网上发布了与自家产品一模一样的PPT产品素材;此外,销氪不仅原样照搬了卫瓴的技术部署文档,甚至连域名、员工头像、姓名及联系方式也保留在内。
虽然销氪一直未对抄袭指控作出官方回应,但在卫瓴文章发布的当日,销氪已经对官网涉嫌抄袭处进行了紧急修改,相关页面与卫瓴科技公众号文章中的截图不同。
SaaS赛道抄袭事件频发,CRM、企业营销、协同办公、人力资源、财税等领域是重灾区,市面上的大多数产品,从产品外观、营销海报到运行流程,几乎都能找到抄袭或被抄袭的影子。
原因是,这些是企业最易接受数字化改造的几大模块,也是目前企业部署量最大的SaaS板块,同时,入局者众多且已形成相对明显的头部效应,增速逐年放缓的同时,现已进入无法避免的同质化竞争阶段。
身处“充分竞争”环境中,相比耐心研发产品,如何把版本卖出去,才是创业者的关切所在,这也间接催生了不少厂商抄袭走捷径的行为。
“需求量大,市面上提供相关服务的服务商更多。到了现场一看,所有产品经理的工作大部分都在’抄’,也就是拿着先进同行业的软件在研究,根本没有要原创的意思,实在抄不到的个别细节,才做原创。”曾在多家SaaS大厂任职产品经理的谢志成告诉亿邦动力。
谢志成最初是由产品顾问身份进入SaaS行业的,做了3年后转型产品经理,近期刚从某头部能源SaaS离职,接受了几家厂商的产品部门面试后,却发现行业内抄袭现象并未改善。“甚至有总监在面试时就直接跟我说:’开发又看不懂逻辑,就是招产品经理来抄的,你把逻辑研究明白了,抄出来告诉开发就好。’”谢志成如是说。
他解释道,一款SaaS产品从“好的想法”到产品雏形落地,需要经过“收集分析-产品规划-开发测试-订阅管理-维护支持”五个阶段,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前期收集分析及产品规划。
然而,大多数SaaS创业者出于成本和管理强度考虑,在版本设计、开发至运维初期,不会采纳分工合作制,也不会做深入的市场调研,他们更偏向于将观察到的客户需求直接转换为产品,即使调研也调研的很浅,总是通过一些报告来佐证自己的想法。
在他看来,任何SaaS都忌讳一次到位。无论是新产品还是更新产品功能,都需要产品经理对各项功能进行排期。排期既要考虑产品本身的更迭,还要结合用户需求,在有限的时间内兼顾两者对产品经理的分析要求很高。因此,为了提高出品效率,不少在单一模块发展较成熟的创业者,会选择放弃外采,奉行拿来主义。
从技术实现角度看,抄袭现象频发的还在于技术更迭速度慢、厂商创新力弱。
以企业协同办公SaaS为例,现阶段市面上的协作办公类软件虽能解决多人协同诉求,却不能解决协同管理资源、共享数据等更全面的软件需求,厂商们受限于技术的更迭,只能在同质化道路上争个你死我活。
更为饱和的SCRM赛道,由于大多数产品都是基于企微接口做的封装,产品功能大同小异,没有太多创新。
与业务息息相关的HR、财税、费控类SaaS受限于对流程挖掘技术的研发,厂商们提供的方案更像是围绕单一问题做的功能堆砌,产业缺乏清晰主线,数据孤岛问题得不到解决,对客户来说成效甚微。
谢志成认为,客观上看,能签单且能签大单、长单的多是央国企及集团型民企,这类企业本身就具备极强的自研能力,采购的SaaS服务商大多是内部孵化或者过去以传统软件形式服务的IT供应商。“市面上真正的SaaS创业者,处境还是很艰难。”谢志成表示。
这一观点获得了另一位从业者的认同。
赵琪就职于国内头部营销SaaS企业,他在交流中表示,自己刚入行时曾短暂就职于某初创型SaaS公司。公司在进行产品二次迭代时,也曾“借鉴”过同行。但他表示,这种行为“无奈占8分,取巧占2分”。
据他描述,该厂商最初是开发多租户电商交易平台起家的,之所以转型SaaS,是因为标准化的SaaS服务更易推广。产品在设计之初并没有抄袭的想法,转型也是基于原有客户需求进行的一次原创性升级。
然而,当产品正式进入商业化探索时,他们却发现,基于种子客户开发的扩展性和安全性功能,并不具备普遍价值,甚至无法成为对外宣传的优势。
“B端行业比较垂直,来自广告、峰会、展会、第三方平台等行业数据较多,除了广告外,其他数据获取门槛不同,需要人为干预和数据处理,很难做到标准化。”赵琪表示。
此外,由于公司交付的标准化模型只包含客户管理模块,并未完全落实下单、支付、发票、物流、客服等功能的系统对接,每家客户的内部系统都不同,最初公司研发的JIRA系统并不能够满足大部分客户的需求,他们必须尽快开发一个数据集成中台,才能实现平台间数据的双向同步。
“大公司一般都自建供应链管理系统,第三方服务商的压力很大。只有服务商提供的解决方案越全、针对行业痛点分析得越透彻,对客户才有吸引力。”赵琪表示,为了尽快弥补短板,公司只能“借鉴”同类型更成熟的产品。
先抄产品,再忽悠投资人?
除了受限于技术和交付周期外,SaaS抄袭现象背后还有一些为了做SaaS而做SaaS的“假面SaaS”厂商。
谢志成透露,有些传统软件开发商、开源项目开发者以融资为目的,凑几个工程师“照猫画虎”将产品做出来后,便大规模地堆销售,为的是尽早忽悠投资人接棒。
由于产品大规模地借鉴与抄袭,缺乏灵魂,产品经理对自己管辖范围的模块功能说不清也不明白究竟如何使用,无法输出产品手册供销售参考,销售只能编一套自卖自夸的解决方案四处去碰机会。可想而知后果会怎样。
一方面,尽管厂商抄袭的是市场上已有的成熟版本,但本质上这是一种“拿着结果倒推过程”的方式。产品在实际研发过程中,敏捷、精益、测试左移、质量右移等开发模式带来的结果不尽相同,容易造成版本管理混乱,也是产品最终抄成“四不像”的原因所在。
另一方面,拿着可行性低且不熟悉的产品去找客户,本身就很难遇到对的人,就算产品能够与客户需求对应,也会因为做不到精准对接而碰壁。
产品草草问世,把大量服务工作后置,这也透露出SaaS抄袭现象层出不穷的另一大原因:轻品牌力,重运营。
谢志成表示,对于很多创业型SaaS而言,产品不需要品牌力,UI等抄袭或者交互方式的借鉴“很正常”。
“他们认为SaaS的卖点在于后期的运维服务,既然往后走都要做定制或半定制,前期左右客户的还是价格,那么,视觉、内容、工作流等基本框架’长’得差不多,不会影响签单水平。”谢志成认为,这样的侥幸心理也间接拉低了厂商对于抄袭的敏感度。
不过,由于抄袭使得产品逻辑不清晰,导致在后续的运维服务中,客户成功团队更多是在查缺补漏、修补漏洞,既无法为客户提供业务预判指引,同时也在消耗客户体验;从自身人才管理与培养角度来看,亦不利于厂商长期稳定发展。
赵琪在访谈中表示,自己曾亲眼目睹由于公司提供的线上流程审批方案不合格,导致客户方电子发票作废,最后以重开纸质发票再走线下审批流程告终。
“这件事的余波就是,日后但凡任一甲方有一点忐忑,有一点不接受,我们就要花大力气去说服,给了很多好处,服务费都快降为零了,甲方态度还是模棱两可。”赵琪表示,之所以离职,原因就在于在杂乱零碎的服务过程中,体现不出自身专业性,也看不到成长性。
谢志成站在自身职业发展的角度也表示:“toC互联网产品基本靠自研,’逼’出了很多业内知名的产品经理,市面上流行的产品经理课程和方法论也都来源于他们。而SaaS产品难摆脱抄袭,产品经理缺乏自研经验,无形中削弱了这一职业在行业内的竞争力和话语权。”
此外,由于国内SaaS起步晚,监管制度、客户思维层面的不健全,也在影响SaaS原创性的发展。
谢志成表示,以北美为例,成熟的企业不仅内部有架构管理,甚至会聘请外部咨询公司来协助进行架构管理,不会让业务部门“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地胡乱搭建新系统,加重孤岛效用。
而且,北美企业在自组织化情境下,遵循业务自下而上发展规律,允许SaaS在最小单元内使用起来,这就使得哪怕单场景SaaS厂商,也能凭借自身优势在市场内获得一席之地。
不过,就在刚刚结束今年两会,多位全国政协委员呼吁——
建立行业标准体系,推进云安全和风险检测、评定、认证以及备份管理机制,推进一些特定行业的行业云或混合云上云机制,降低SaaS应用的合规性风险
将SaaS服务定位为新型产业,完善营商环境,可在部分城市通过产业集群规划等方式,支持培养一批SaaS市场“独角兽”,对投入研发适合于中小企业的产品和服务的SaaS公司,提供针对性的支持政策,为中小企业购买租赁数字化软硬件应用提供专项补贴
鼓励各类头部企业发挥技术和人才优势,助力SaaS市场生态加快形成,开放接口,以标准化实现数据流通和SaaS应用相互集成,促进二次开发商形成差异化服务
SaaS抄袭,难以界定?
实际上,国外也有“大厂抄袭”事件,比如微软近年来曾多次陷入抄袭风波。
2020年,微软在Build 2020大会上发布了新的管理软件WinGet,该软件一经发布,就受到加拿大软件工程师Keivan Beigi的控诉。
Keivan在推特上发帖表示,自己曾开发了一款名为AppGet的开源项目,微软App事业部产品经理曾向其表达过对AppGet的兴趣,并以邀请其加入微软为由,就AppGet项目的设计思路进行了多次深入交流,时间跨度长达5个月。
然而随后微软便单方面与Keivan失联,并于半年后发布了设计思路、代码结构与AppGet高度雷同的WinGet项目。
同年,协同办公SaaS“独角兽”Slack也与微软旗下同类型产品Teams引发抄袭争议。
2020年7月,Slack向欧盟委员会提起诉讼,指控微软使用不正当竞争策略抢占市场份额。微软否认并表示,其团队协作工具的设计和功能是独立开发的。最新消息显示,微软或将面临欧盟的反垄断调查。
更早的2018年6月,微软也曾陷入一起抄袭风波。
开源的多包存储库管理工具Lerna作者Jamie Builds曾公开指责微软抄袭其代码。Jamie表示,为了让项目更好用,他前后对Lerna进行了5次重写。某天,他偶然发现微软推出了一款功能与Lerna类似的软件,命名为“Rush”。
通过查看Rush的Git日志,Jamie发现该项目就是在Lerna创建几天之后建立的,Jamie对两个项目进行了对比,发现Rush文件、目录命名、核心功能的代码与Lerna雷同,甚至连提交记录都一致。综上所述,Jamie认为Rush在一路跟随Lerna的脚步更新代码,然后声称是自研产品。
另外一起业内闻名的SaaS抄袭事件,发生在2015年。
2015年8月,数字优化解决方案提供商Amplitude在推出其A系列产品时,公司宣布对产品定价进行改变:每月将免费为客户跟踪约1千万件事件。用Amplitude首席执行官的话说就是“我们为客户免费做了Mixpanel公司每月要收取1000美元费用所做的事”。
据了解,Mixpanel是业内首家按数据点收费的企业。对此外媒评论道,通过构建相同产品并提供免费服务,Amplitude正在将Mixpanel的商业模式和生计手段收入囊中,并试图摧毁它。
SaaS抄袭事件可谓屡见不鲜,业内更常见的手法是:将一体化工具拆分或将多个单场景产品聚合,模仿其中一个或组合多个应用场景,再将其包装成为一款新产品,推向市场。
最知名的“套娃式”抄袭莫过于北美用户管理SaaS Hotjar。在它的身上,你可以同时看到CrazyEgg、Qualaroo、ClickTale、SurveyMonkey及Ethnio等多个垂直型SaaS的影子。
从法律和监管层面来看,SaaS的“独创性”和“思想性”知识产权问题,相比实体消费品更难定义,被抄袭者难通过法律途径寻求帮助。
SaaS创新任重而道远。尤其对于存在结构性盈利问题的国内厂商而言,如何在技术“奇点”之前保有生命力地活过寒冬,需要所有从业者付出120分力。或许从中我们可以期待,随着“数字经济”之风自上而下的活跃,SaaS抄袭乱象或将随着监管制度的健全,有望得到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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