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文 | 深瞳商业,作者 | 河马君,编辑 | 楚青舟
笑果文化最“火”的时候,好像永远是在《脱口秀大会》播出以前,因为他们的演员特别擅长制造惊吓。
李昊石(house)最近“喜提”人民日报、新华社、央视专题点评的事情,想必大家已经很清楚了,这里不再复述事件过程。
本文不重点讨论脱口秀的法律道德边界,因为这个问题已经讨论得很充分了。官方媒体并不是第一次警告“脱口秀不能口无遮拦”,行业内的演员也并非第一次受罚。
2022年11月,西安一脱口秀演员演出时与观众互动内容低俗,表演含有调侃上海疫情、调侃未成年人等内容导致其所在公司被罚款5万元。
更早的2016年,高晓松《晓松奇谈》谈论加拿大的一期节目也引发了类似的讨论,语言类表演从来都是有边界的,“内容审查”也不止是国内有,这已经无需更多探讨。
这一次笑果之所以效果如此“炸裂”,一是内容的特殊性,许多人将此次事件视为意识形态风向标,其重要性超出了“一家文化公司被处罚”的范畴;
二是笑果本身经过8轮次融资,早已经成为行业航母级的存在,人们甚至有一种下意识的判断——“笑果凉了就是脱口秀凉了”,对事件的严重性也会高看一眼。事实上,相关部门也正在进行立案调查。
我们可以批评笑果文化在内容制作上反复触及底线,刻意设置冲突议题。不过同时,文化产业问题的分析,也需要产业逻辑的视角:从内容生成的角度而言,笑果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没活可以“咬打火机”,但笑果的打火机不够了
短视频上有一个著名的梗:嘲笑一位博主“活很烂”的时候,经常会说“没活可以咬打火机”,意思是博主的很多内容不但无法获得认同,还会产生反效果。
笑果为何走到今天?
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笑果在极速扩张以后,生产合格内容的能力已经跟不上了。
而它的内部竞争机制,又迫使演员必须拿出更多梗来,演员们连打火机(中规中矩的合格内容)都缺,又哪来那么多炸场的高级梗?走灰色地带甚至撞红线,几乎成为一个必然的选择。
作为内容产业观察者,我必须客观表达一个看法:
house这次的段子,不只是出现“严重侮辱人民军队的情节”,其他内容也是一段糟糕的表演。
从录音中,我们可以明显感知到现场领笑的节奏混乱——尴尬和缺乏逻辑的领笑是一种标志物,指示了表演本身的乏味,在我看来,这同样是笑果的严重问题。
在过去,笑果作为一家轻资产的内容企业,可以说是教科书一般的成功。
2016年以来,笑果先后从游族网络、普思资本、CMC资本、南山资本和腾讯处获得数亿元的投融资,其估值由2016年的1.4亿发展到2023年的40亿。
图:笑果文化历史融资情况一览
不仅《脱口秀大会》《吐槽大会》作为头部语言类综艺获得了广泛的社会影响力,在投资加持下迅速扩张的线下脱口秀专场、作为笑果“副牌”的各种搞笑综艺,已经形成了产品矩阵。
某种意义上,笑果用短短几年时间,走完了德云社想走而没有走完的路。
它低成本打造了自己的线下“脱口秀—开放麦”体系,有主力演员参与的场次甚至能实现一天数十万的盈利;它制造了线上节目品牌,在获取高额利润的同时,辐射带动了整个行业的发展;
它不仅实现了向主流的“破界”,上了春晚,和各大厂商的关系也很好,顺畅地搭建起了商务系统;笑果的头部演员们可以输出到各种综艺节目、影视剧;
甚至,公司在取得收益以后反哺培训系统,也已经孵化出了可以在线上与老选手一战的新演员。
图:《怎么办,脱口秀专场》其实算是笑果的“团综”探索
一切看起来都很好,产业链完美闭环,只有一片乌云飘在这座大厦上:
老演员肉眼可见地枯竭,而且这种枯竭新演员也无法避免。
你依然可以宣布自己最爱王建国、庞博、呼兰,他们也还是能整出一些漂亮的段子。但你不可能否认,整体创作上,这些“脱产卖笑”的专职演员面临着严重的疲惫与枯竭。
这也是互联网时代,整个内容行业面临的共同困境,笑果作为资本加持的产业头部,被困扰得更严重。
资本要求的是规模化生产,可复制的盈利模式。但高质量内容创作要求的是个人化的、差异化的经验沉淀。
当演员们脱离了实际生产和普通人的生活,他们的素材甚至无法满足频繁的开放麦需求,打磨一个段子的成本也就变得越来越高,最终创作是会枯竭的——而笑果的现象级扩张,正在高速榨干头部演员的内容储备。
脱口秀和小说写作不尽相同,它的客户画像中有一些特质:年轻、追求自由、放松和叛逆感,来自大城市、知识水平不低,这些受众并不是消费不起别的文化产品,只是从脱口秀中能够得到更多的惬意和舒适。
这是为什么脱口秀推崇“冒犯”,在并不暴力的外壳下,它的内核是一种对秩序的破坏。城市里压抑的年轻一代,天然痴迷于这种破坏秩序的快感。
一个很麻烦的问题是,“老饕”们的阈值是越来越高的。
或者我们换个说法,能够引起深度共鸣的段子,产量并没有那么高,王建国、呼兰这样一线的演员,都面临过“整不出新活”的瓶颈,周奇墨之所以还能“单立人”,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他拥有大量在线下打磨好的经典段子和良好的观察习惯。
周奇墨只有一个,哪怕是叫好声一片的童漠男,等他耗尽了北下关的储备,一样会面临整不出新活的困境。
图:王建国、张博洋失败的漫才组合,尽显老将的疲惫,但笑果似乎也因此坚定了探索漫才的道路?
笑果的困境是,哪怕想咬打火机,都没有那么多打火机!
他们也想了许多办法来缓解矛盾,比如推崇“tight5”的5分钟短小品,替代20分钟左右的传统单口喜剧;比如后台编剧集体创作制度;比如大量吸收新鲜血液;比如建立脱口秀培训营、大力推动跨界,崇尚“每个人都能说五分钟脱口秀”……
但最终,这一切技术性措施,都没法补上短时间快速扩张造成的内容赤字。
李昊石事件的最终结论,我们等待调查结果的公布。跳出具体事件,从内容生产的角度而言——当笑果的编剧演员们抓掉所有头发以后,迟早会“说些电视台不让说的”。
他们真的写不出来那么多别的梗了。
脱口秀、相声、戏曲……问题都出在供给端
某种意义上,整个内容行业都是这样的:只要你还能整出足够多的好活儿,就不会出问题。
早年梅兰芳、荀慧生、尚小云等戏曲大师在传统文化的基础上,都有着深厚的艺术积淀,几乎不存在“整不出活”的情况;
而传统相声,则是在经历了几次“枯竭”以后逐渐在现代社会站稳了脚跟,先是由侯宝林、马三立等人改造后“登堂入室”,去掉了那些过于低俗的渣滓,后在德云社、青曲社等社团手里逐渐适应了新的喜剧节奏。
一个产业类目的生死存亡,本质上取决于生产力水平。从清代的花雅之争,到相声、大鼓、各种地方戏的兴衰……说到底都是取决于“优质内容”的产量能否满足市场需求。
2023年一个全新的现象——曹云金的翻红——也是对这一话题的有趣注脚。
内容行业的是是非非,并没有那么黑白分明。在郭德纲的创作黄金期他天然是“对的”,面对他和侯耀华、姜昆的恩怨,群众很自然会站在郭德纲这边,因为每天都被他逗笑,和他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丑娘娘》的坑没填完,他说曹云金是逆徒,自然是曹云金错了。
时过境迁,等郭德纲的内容创作能力回落,再来看是非,大家就未必还这么想了。德云社当年的分配机制是否合理,内部又是否有派系斗争,都在抖音、B站的评论区被讨论。
反而是“逆徒”曹云金,直播的时候因为“活好”,引来了一片赞叹。注意,这里我无意对师徒间的恩怨做道德评价,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存在的舆论现象。
从这个角度看,笑果就很有趣。眼见它起高楼,眼见它宴宾客,所有人都觉得它“如日中天”,可它存在着结构性的问题——快速扩张下,优质内容创作已经无法满足受众需求。
但凡有好笑的新活,这座楼何至于塌呢?
说起来,我还是更看好相声能够细水长流,虽然郭德纲的弟子们,“咬打火机”的次数可能要更多。但基于以下两点:
一方面,相声内容的“家底”比脱口秀厚实得多,受众也不那么追求“新鲜刺激”的东西,柳活里的唱腔都能讨论半天;
另一方面,德云社虽然也想过迅速扩张,但确实因为玩不转资本和互联网,社内综艺没搞到大火,还因为“饭圈现象”惹到了主流媒体,很快就缩回去了。
飞得不够快,反而让德云社比笑果更安全。它要是真学成了笑果,徒弟们寻摸打火机的时候出的各种事故,恐怕要愁死郭德纲。
图:《德云斗笑社》这样的尝试以后应该还会有,但德云社综艺化的路还很长
同样是生产“赛博打火机”,笑果模式是一种类似阿里、拼多多的电商模式,特点就是速度足够快,GMV可以瞬间提得很高,但“刷单、推广、虚假交易”屡禁不绝,最终的结果是流量的价值大打折扣;
而德云社,更像是小红书们推崇的“兴趣电商”,节奏更慢,也不要求商家有超长营业时间。
还有一些小产业,像是用户体验很不好的B端采购平台,何赛飞老师怒喷梅花奖上热搜,喷的是国家耗费人力财力物力,却在少数人和机构之间形成了“内循环”,老百姓看不到好的戏曲,戏曲行业也未能形成造血能力。
归根结底这还是供给端出了问题,新创作的戏曲既不与传统文化的土壤相接,也无法融入现代生活,再加上一些腐败和利益输送,导致市场越来越萎缩,从业人员甚至无法维持基本生活。
“造血”的能力,也就是文化创作本身,它有自身的规律,资本加持的运营可以快速扩张文化传播框架,但创作本身是很难加速的。
行业的造血能力,是内容积累的厚度、培训体系的完善、市场的反馈等诸多元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脱离了这些规律与秩序,楼起得再高都是虚的。
尊重这种规律,是所有厂牌必须要做的事。否则,他们通过“冒犯”刻意破坏的东西,其实就是创作繁荣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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