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秋天,一部名为《宝石之国》的“黑马”动画从众多热门作品中杀出重围,开播之初就横扫各大社交平台,至今仍是众多观众心目中的TOP级动画。
这部动画运用了极其成功的3D渲染2D技术,以令人惊叹的精美画面和带有浓重哲学色彩的创作背景在众多作品中脱颖而出,从而引发了一系列热议。
《宝石之国》的故事发生在未来世界,经过六次流星冲击后,人类已经完全绝灭。海底的微小生物通过吞噬无机物逐渐聚合,经过岁月的切磋琢磨,结合排列,形成了拥有智慧和意识的“宝石人”。与此同时,来自天上的“月人”不断对宝石们发动攻击,企图狩猎他们作为装饰品。“宝石”与“月人”就这样不断进行着战斗。
个性鲜明的人物设定,酣畅淋漓的打斗画面,细腻的感情描写,以及独树一帜的世界观,不仅让这部动画给人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也让同名原作漫画和市川春子这位颇为神秘的漫画家走入了人们的视线。
从设计师到漫画家,一条回归初心的成名之路
市川春子出生于千叶县,小时候她并不是一个忠实的漫画爱好者,除了看过《高校奇面组》等脍炙人口的搞笑漫画之外,她似乎对花鸟鱼虫等大自然中的生物更感兴趣。
上中学后,市川从朋友那里借来了萩尾望都、大友克洋和宫崎骏等人的漫画,这些作品不仅让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漫画还可以这样画!”也为她日后极具艺术感的审美风格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高中毕业后,市川春子进入了北海道教育大学视觉影像设计专业,并顺利成为一名装帧设计师。
然而,对于她来说,设计归根结底是一份“需要按照他人意思来做”的工作。从学生时代开始,她始终有着独立创作的想法,不依赖别人,“一个人完成企划、编辑、设计”,希望将自己的所思所想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对于漫画的憧憬让市川春子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但兼顾事业与生活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工作之余,她开始着手绘制一些短篇漫画,但相继迸发的灵感并没有达到期望,漫画也迟迟未能形成连载的规模。为了摆脱犹豫不决的心理状态,市川将目光投向了讲谈社举办的漫画奖项“AFTERNOON四季奖”,下定决心背水一战,而投稿作品,就是她的处女作《虫与歌》。
2006年,《虫与歌》一举夺得“AFTERNOON四季奖”中的夏季大奖,市川也借此正式出道。并在获奖后于讲谈社的漫画杂志《周刊AFTERNOON》上刊载了出道作《星之恋人》。
2009年,她出版了人生第一本短篇漫画集《虫与歌》,其中收录了处女作《虫与歌》、出道作《星之恋人》等四篇漫画和一篇超短篇漫画。次年,《虫与歌》这本书获得了十四届“手冢治虫文化奖新生奖”。这项由朝日新闻主办、颇具影响力的奖项不仅给了市川春子极大的鼓励,也让更多读者有机会了解到市川作品中更深的刻度与更宽广的可能性。
从创造到毁灭,从“人非人”到“我非我”
高中时代,市川春子曾就读于一所佛教学校。这样的经历塑造了市川春子独特的世界观,最终在《宝石之国》中呈现出以哲思为骨架的巧妙设定。
早期在涩泽龙彦美学观念和高野文子等新浪潮漫画家的影响下,市川春子的漫画呈现出与众不同的质感和奇险的取景角度;而她对故事中生与死的思考、灵与肉的探索,在首部短篇集《虫与歌》中也初现端倪,她在自身哲学背景下对“人与非人”这一独特主题展开了探讨。
《星之恋人》中,少年臯月来到舅舅家暂住,被告知自己其实是舅舅制造的人型植物,而舅舅家里的女孩杜鹃,则是由自己的一部分培育出的新生命。
在这个由创造者和被创造者组成的三口之家中,比起懵懂的臯月,杜鹃更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她独自照顾着忙于工作的舅舅,也不得不面对少年稚嫩又冲动的想法。
少年突如其来的表白,却又处处有迹可循。由臯月的一部分延续而来的杜鹃,继承了臯月对于创造者——“舅舅”的情感,在无意之中代替他有了另一种生活。
身份的不停变化转换,让人类与“怪物”在家庭这个世俗构造中同时扮演着多个不同的角色,也让超越血缘的情愫如暗流般在平静的日常之下涌动。
最终,当不可调和的矛盾被无限放大,纠缠的情感只能如多年前的一般,由一次斩断与新生来化解。
不同于《星之恋人》从被创造者的视角抽丝剥茧般阐述“人与非人”间的情感,《虫与歌》这个短篇故事则通过创造者之眼,见证着被创造者们“我与非我”的伤痛与迷茫。
夜晚,一只人形昆虫闯进了晃、歌、花三兄妹的家。
大哥晃是一名昆虫学者,这位不速之客是他曾经的“试验品”,因为种种原因被抛弃在海中。
而人形昆虫自海中脱出,与晃再度相逢,这一次,他作为家人,跌跌撞撞地闯入了兄妹三人的生活。
还是高中生的歌十分依赖哥哥,但在面对这个半人半虫的生物时,却显现出了不为晃所知的另一面。
从最初的不解和敌意,到逐渐接受,再到生出若有似无的别样感情,仿佛温馨的家庭喜剧,笑闹间冲淡了“非人”存在带来的冷峻感,也让故事后半段视角的骤然转变显得更为心酸和无奈。
作为晃的另一个实验品,歌的存在拨开了人类以固有的自我意识划定的边界,他与人类毫无二致的生命力、痛苦和死亡,也让“非人”的定义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碎。
成了弟弟的歌和作为实验品被抛弃的人形昆虫,仿佛出现在晃生命中的一体两面,一个享受了十八年家庭的温暖,另一个被迫沉入幽深的海底长眠,却又殊途同归,不寻找任何责怪他人的借口,只在离别之时留下一句:
“能在人世间走一回,真好。”
在《虫与歌》一书出版后,市川春子曾坦言自己并没有考虑每一篇短篇漫画的后续发展:“就在这里停下。之后的故事,我也是不知道的。”
杜鹃在故事的结尾失去了记忆,她是否还是那个与皋月相遇的杜鹃?第十二次、十八次与“孩子”告别的晃,又是否会怀疑自己身为“创造者”的意义?答案已无从知晓。
市川春子的漫画,起源于自然中的花、雷、星、虫,又归结于人
除了《星之恋人》与《虫与歌》,《日下兄妹》中棒球少年与陨石碎片化作的女孩一同在分崩离析中重塑自我,《生命之光》中坠机后的重生也伴随着未知生物从“非人”到“人”的转变。
她不停重复着爱与离别的痛苦,肉体与心灵的反复摧毁,以及历经这一切的创造者与被创造者的不停互望。就如《宝石之国》那样细腻、深入人心,这些“人”与“非人”之间的故事,每一则都是市川春子叩问何为生命、何为自我的故事。
而在与《虫与歌》一脉相承的《宝石之国》中,无机质的宝石被作者赋予人性,又在支离破碎后被替换全身,迎来新生后选择原地化成枯石——这一切,也许也是市川春子在经历了漫长岁月后,在故事终局对自己交出的一份答卷,而作为读者的我们,也许能从中收获一份属于自己的感悟与释怀。
“我们早晚会腐朽,
在这个有各种过时的孤独的篮子中
把透过狭小缝隙看见的那一点点景色称作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