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教育第一大案:哈佛败诉,但亚裔是大赢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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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教育第一大案:哈佛败诉,但亚裔是大赢家吗?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文|硅谷101,编辑|泓君

6月29日,美国最高法院裁定哈佛招生歧视亚裔案违宪。

这场始于2014年,由学生公平录取组织(SFFA, Students for Fair Admissions)对哈佛大学和北卡罗来纳大学提起的诉讼案终告一段落。

在此期间,哈佛曾在2019年和2020年中两次胜诉,但原告SFFA坚持把案子从地区法院打到了最高法院,最终两所大学被指控在本科招生中歧视亚裔美国人,违反了《平权法案》。

这一里程碑式的裁决,不仅颠覆了美国大学几十年来实施的“平权招生”政策,且很大可能会影响今后美国高校和职场中的族裔分布。事件在国内外都引起了广泛的讨论,有人认为这是亚裔面对歧视发声后的胜利,也有人认为这是历史的倒退。

我们邀请到了教育机构7edu的创始人刘君和主攻美国移民史和亚裔美国史的东北师范大学美国研究所博士生张守岳来聊聊这个案件对亚裔的影响,平权运动的历史,以及亚裔真的是这次案件背后的最大赢家吗?

以下是部分访谈精选

01 争论:亚裔是否是受益者?

硅谷101:说到这个案件,我最好奇的问题是最高法的判决结果对实际上亚裔进行美国大学的申请有什么影响?真的会有利于亚裔吗?

刘君:这是亚裔发声过程中一个重要的里程碑,证明我们敢于发声和维权了。在状告案发生的10年中,我是没有看到进到藤校、名校方面有特别大的变化,一直都很难。

张守岳:首先要对亚裔进行定义,亚裔是一个多元且广大的群体。它既有来自东亚的日本、韩国、中国这些受教育水平和经济收入都比较高的群体,也有包括来自东南亚的,比如说赫蒙族、越南裔、泰国裔这些经济收入水平相对较低的群体。对东亚裔来说这是相对意义上的好消息,但对于东南亚裔这类处于弱势地位的群体,他们进入大学可能会变得更难了。

对于华裔、东亚裔这些较高收入的群体也分两种情况:第一方面是“爬藤”,另一方面是进入公立大学和社区学院。我们族群中学习一般的孩子,在失去平权法案保护时,他们进入排名相对较低的学校也会变得更加难。

目前美国已经有9个州在州立法的情况下禁止了平权法案。根据这9个州的情况,白人和亚裔的学生比例有所上升,拉丁裔和黑人学生的比例有所下降。大家比较关注的加州也是废除了平权法案,当中亚裔学生一直都保持着较高的比例。

硅谷101:现在最高法判决哈佛大学败诉,说以后大学录取时不用再填你是什么种族了。美国的各个高校在判决出来以后的态度是什么?他们在录取上会做什么样的调整?

刘君:哈佛的态度是尊重法院的决定,但是依旧坚持教育多元化政策。同时北卡也说尊重这样的决定,但是坚信教育是要给更多的学生提供机会,而不是把机会都留给最强的竞争者。

以斯坦福大学为首的一堆学校说我们是失望的,认为是在开历史倒车。还有学校说如果将申请者的性别、是否当爸妈了、是否有家庭收入,或者是否残疾这些填进去,唯独不让填种族,这能不能保障平等?可能会制造更多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

张守岳:我对于这个判决是有一点失望的。我回顾平权运动 (Affirmative Action) 60多年的历史,它包括了非裔美国人、女性为了争取在就业、教育方面获得足够公平的历史贡献。

2003年有一个叫格鲁特诉布林格案的案件,在判决中最高法院维持了在大学招收录取中的平权运动。当时的大法官桑德拉·戴·奥康纳说,我们能不能再25年之后实现平权法案,让它彻底成为历史。目前我们是否到了这个时间点是值得考虑的事情。

硅谷101:今天我们三个人都是支持多元化的。我们需要整个校园的结构保持各种各样的族裔都有,能够在多元化、包容和平等的环境中去学习跟成长,但我们追求的多元化是否要以牺牲亚裔来去保护?为什么只有亚裔的录取比例降低跟减少了?

亚裔录取比例的数据是来自学生公平录取联盟和哈佛在案件过程中的材料,哈佛在2013年公布了一份内部研究说,一是仅以学业成绩排名为录取依据,本科生中亚裔的录取可以占到43%,但当时亚裔的录取比例是19%,差距巨大。二是在评估不同族裔之间的课外活动的得分,亚裔学生是28分,高于白人学生的25分、黑人学生的16分和西班牙学生的17分。

还有普林斯顿大学的两位教授的数据,他们有本著作叫《不再隔离,但仍未平等》,这里有讲到在分数上的区别,比如在藤校的录取过程中,SAT(美国高中毕业生学术能力水平考试)的满分是1600分,学校平均的录取会给黑人加310分、拉丁裔加130分、白人不变,而亚裔要减少140分。以上是否指向了多元化是牺牲亚裔的录取机会来的?

刘君:你刚才提到的打分是事实。但申请大学的分数评估是Holistic Review(整体评估),成绩只是很小的部分,还有你参与的活动、性格、社区服务(Community Service)和贡献度等等。因为学校要去搭建一个完美的班级,必须要去找到各种类型的学生,如果全部找学霸在一个班级中,这可能达不到学校想要的多元化。

如果在Holistic Review里把性格作为考量的一部分,那是在伤害亚裔的利益。因为亚裔一般成绩好、活动多,但因为性格,学校不给亚裔打高分。这个是案件原告学校在歧视亚裔的起始点。

硅谷101:性格是指什么?是自信心、领导力,还是外向、内向表现出来的特质?可以把它说的具象化一点。

刘君:是大学申请过程中对亚裔的刻板印象。学校觉得学习好的一般比较书呆子,并不太社交。案件胜诉的那天是我们发声的胜利,因为亚裔一直以来是不发声的,在美国有另外一个词说亚裔叫哑裔,指不说话、逆来顺受。所以这次案件不管告的有没有理,都是一场胜利。

张守岳:这个案子可能会对亚裔和非裔在将来的关系造成一个负面的影响。白人对在大学录取中考虑种族因素积怨已久,他们在1978年的洛杉矶大学董事会诉巴基案和2003年我刚提到密歇根大学的格鲁特诉布林格案,都试图去推翻平权运动,但是都失败了。因为这两个案子的原告都是白人,那么SFFA(Students for Fair Admissions, 学生公平录取组织)作为本案的原告,它换了亚裔作为原告,亚裔似乎是被当作枪使了,去挑拨了亚裔和非裔之间少数族裔的内部团结。

这个案子很明显让非裔和拉丁裔的利益受到了很大的损害,我很担心他们将来会把批评的矛头对准亚裔。实际上这个案子背后的利益集团是SFFA的创立者,他是一个犹太人,而白人才是这个事件当中的最大受益者。

刘君:我完全赞同。白人现在是主流族裔,进到任何一个藤校里去看,没有特别多的华裔。即使把全部的华裔都送进去,在整个美国的群体里都是占比非常小的族裔。白人搞平权使得其他族裔的人数上来后,他们的比例低下去了,他们是最不爽的族群。这件事之后白人的录取人数可能会上升。

硅谷101:不看种族后白人的录取可能会上升,而不是亚裔的录取上升。

刘君:因为学校是Holistic Review的,申请人要考虑到各个方向。现在亚裔进入藤校的比例在慢慢的上升,亚洲的家长理解了孩子不光是要学习好,还要各方各面好,要让孩子的培养更加全面国际化,而不是专注在某一个方向上。比如前两天有一个家长跟我讲,孩子数学不好怎么办,我说数学不好转文科呀,他说不行,中国孩子怎么可能数学不好?有这样的定式在其实是最大的阻力。

硅谷101:守岳,我们刚刚打断你了,你继续回顾一下这个历史。

张守岳:我来给大家分享一下平权运动是怎么来的。它最早起源于罗斯福新政时期,在30年代规定说政府资助的公共工程中不应该去歧视非裔,要保留一定比例的非裔雇员。后来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大量的人力去当兵打仗造成了劳动力短缺,国内空出了很多岗位,这个时候有很多非裔和女性进入到这些工作岗位中。

二战胜利之后,很多非裔说,既然二战是为了打击由种族主义的纳粹争权所取得的胜利,那么在国外取得胜利,在国内就没有理由继续去掩饰种族歧视,不然美国岂不是和纳粹一样。所以他们提出了一个双重胜利,要求在国内也要开展为恢复种族平等的胜利。

到1961年时,肯尼迪首先签署了平权运动的行政命令,他成立了平等就业机会委员会,要求政府承包商必须要制定平权行动计划,确保求职者、雇员,他们所受到的待遇和种族是没有关系的。这就是平权运动第一次用在种族问题上。

在1964年的时候,美国总统约翰逊签署了平权法案,明确法案中第6条说禁止联邦财政援助的接收者给予种族、肤色或者民族而采取歧视性做法。第7条规定雇主、职业介绍所和工会要结束基于种族和性别的歧视性惯例,还授权法院执行该法案。同时关于补偿的条款中强调法官可以裁定这种平权运动可能是适当的,其中有恢复就业、补发工资等其他平等的救济,大学也必须要采取相应的补偿措施,也就是学校的招生要慢慢考虑种族的因素。

然后是我刚才提到的1978年和2003年平权运动两次在最高法院受到了挑战。因此,可以说对于平权运动的反抗在80年代就已经开始了,里根政府上台之后就开始批评平权运动,开始慢慢放松、接受政府和企业对于他们雇佣一定比例黑人员工的要求。

总而言之,回顾平权运动的历史,会发现它不单涉及教育这个领域,还涉及到就业、公共福利等因素,它也并不单和亚裔有关,它还和妇女、移民有关。可以说平权运动的受益者并不仅是亚裔的大学学生。一旦平权运动在今年开始受到最高法院的挑战,那未来女性问题也有可能。因为刚才也讲到了平权法案、平等就业,都会影响到女性。然后移民和反歧视条款中的规定,也有可能会受到冲击。所以说我们把目光放长远来看,它的负面影响可能并不仅在教育领域,还在性别、就业等更广的领域。

刘君:在这个过程中有很多的学生受益。亚裔学生里有因为平权法案受益的一些人,比如说低收入、家庭住在偏远地方的学生,在没有资源的情况下,依旧能够优秀的完成学业,然后发展自我的学生。

这都是在给孩子更多的机会。我有带西裔的学生,这孩子本身很优秀,但是他没有参加那么多学校的俱乐部,也没有参加那么多的比赛,他所有的课外时间都在自己打工挣钱,因为他有一个残疾的妹妹和一个不能工作的母亲。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依旧能够完成高中学业,而且拿到A,它还能够SAT考试考到1450。我记得很感触的一次是我去买三明治,进去之后我就看到他在打工间隙没有客人的时候再去备考,在这种情况下的1450分是比报班后有一对一老师培训后拿到的1550分更有含金量的,它体现的是这个孩子的学习力。

所以这个孩子没被录取,是否就是不公平或者歧视,我们要看他是怎么拿到的结果。他到底是属于精英教育的产物,因为他有丰富的物质资源、教育资源才得到这样的一种优秀,还是说他是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凭借非常强的自驱力把发展成了这样。我觉得是大学更看重的部分。

硅谷101:还有一种解决方案:如果我们不看种族了,按照收入来划分,在收入的基础上给一些配额,大家觉得这个方法是公平的吗?

张守岳:其实种族和阶级这两个概念从来都是深度绑定的。因为高收入的人群中有很多是白人,他们的钱来自历史上受到的种族优待。如果只看收入的话,高收入的白人依旧是主流群体,它是要多于少数族裔的高收入群体。

如果只看收入不看种族的话,其实是对历史的无视,包括平权运动的支持者和反对者之间的观点也是各有道理的。支持者说Affirmative Action(平权运动)只是一个促进教育公平的工具,并不能指望它彻底解决美国社会存在的系统性歧视,但是如果失去了这个工具,对真正需要帮助的少数族裔来说是非常大的打击。

反对平权运动的人说不能用一种歧视去修正另一种歧视,他们主张的是择优录取,基于优势、才华去决定他的工作。但才华也是历史的结果,历史上几代人积攒下来的财力、天赋,积攒到了孩子身上。他们还有一个观点:我们给予这部分人特殊的待遇,会延续对这部分人的恶劣印象。这个案子的黑人大法官之一托马斯说他当年通过平权运动入读耶鲁法学院之后,有一种耻辱感,觉得自己好像是享受了优待,反而会延续对于这类群体的恶劣印象。

刘君:大家不要认为这个事情能够产生质变,因为从理论或者口号到真正解决实际问题,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比如各个大学的招生政策是独立且不透明的,那些被拒掉学生的拒绝原因是拿不到的。真要往前推进的话,要让大学招生透明化,给每个拒录的、录取的学生一个真实的反馈,但短期是做不到的,因为量太大,而且这是个主观性的事情。

如果你把两个一模一样简历的孩子放在一起,你还能感受到巨大的不同,这就是一种主观感受。而这种主观感受是和每次申请时的招生官感受相关联的。比如你是保守派的人,你遇到了保守派的招生官,你们两人非常看对眼儿,那你可能就进了。可能你是自由主义的人,那你看到保守派的招生官,可能今年他就正好来了,另一个可能常年在且非常自由主义的人去度假,这个时候可能你就倒霉了。这种就是很多主观且不确定的因素。

我有问过这些文书审稿人或者是申请审核员拿到一个学生简历的时候,是不会先瞅眼它是什么族裔的,他一定是先把大量的成绩、活动一步步筛到最后。

到最后了,比如同等优秀或者另一个没那么优秀的情况之下,他要照顾多元化了才会考虑,就像我已经有10个亚裔了,我不能一个非裔都没有,那可能会加一两个。但在这过程中也会出很多问题,比如我有学生在哈佛,他进去第一年后就帮另外一个非裔学生补习,同学们轮流帮他补到第三年的时候,这个非裔学生还是被退学回去了。所以说大学这种宽进严出大学的压力,很多小孩他就算进去了也学不下去。

还有,要么你特别精英,精英到最后有潜在的捐赠能力,要么你属于需要帮助的家庭,因为大学作为商业它也需要运营管理。大学一方面要靠捐赠;另一方面又要给国家培养栋梁,给世界培养愿意改变世界的人才,它有使命感。那如果你属于中间,就是你有学校或者没有学校都能活得很好,学校可能就觉得第一你改变不了我太多,你给我也带不来特别多的贡献;第二就是学校也给你带来不了特别多。这中间的人才是目前发出种族歧视声音最多的部分。

张守岳:大学录取除了是黑箱之外,他还考虑了很多特权的群体,比如校友的子女、捐赠人的子女、运动员,还有来自偏远洲的申请人等等。为什么不去批评这些特权录取的方式,却要去集中火力去批评种族录取的方式?另外罗伯茨大法官写到,他不是说以后就完全不看种族了,他仍然允许申请者写种族背景对于求学经历产生了哪些影响,学校还是可以在个体层面考虑学生种族相关的经历。

刘君:支持一派可能大部分都是父母派,但如果你问亚裔的大学生、高中生怎么看这个事情,你可能会惊讶地发现他们的想法是相反的。一名藤校的医学院学生讲组里边有很多的非裔、拉丁裔,他补充到说如果医学院全都是白人或者是华人这种优秀的医生,毕业了之后,有哪些人是愿意去黑人社区,去服务黑人呢?所以一定是要有不同的族裔的人。学校的教授说最终毕业的时候,是要学生回到自己的社区去继续服务社区的人的,这是他们培训的目的。

02 必然结果:最高法院的架构变化

硅谷101:张博士你聊案子来龙去脉时,提到SFFA的领导者,他叫Edward Blum,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他要去做这件事?

张守岳:他出生在犹太人家庭,是一个法律工作者。他从21世纪初就开始为很多的大学录取中出现的不公平案子进行辩护。2014年成立了SFFA,据官网介绍,现在有2万多名会员了。2022年的时候,有超过350个亚裔组织和SFFA联合起来向最高法院递交诉状,包括亚裔美国教育联盟也是和SFFA站在一起的。所以说这个组织它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期。

他在2014年打过一个案子,起诉了德州奥斯汀大学,但失败了。今年他们发现最高法院的人员构成发生了变化,9位大法官当中有3位是特朗普所提名的保守派,相当于自有派,大法官的比例就变成了6: 3。因此,他觉得这是合适的时机将此案告到了最高法院。最终在今年有这样的结果,其实和最高法院的人员构成是有一个很密切的关系,也跟SFFA多年的推动是分不开的。

美国教育第一大案:哈佛败诉,但亚裔是大赢家吗?

(图片来源于网络)

硅谷101:自从保守派的大法官罗伯茨(John Glover Roberts)当选,美国的法官又是终身制的,我们可以想象接下来可能在美国很多的公共议题跟案件的审理中,都会倾向于保守派的那一方。

张守岳:美国联邦最高法院的首席大法官,他的话语权和其他8位大法官是一样的。罗伯茨一个人号令不了其他8个大法官,甚至他本人还是6个保守派大法官中相对比较中立的,最保守的是那位黑人大法官托马斯(Clarence Thomas)。

硅谷101:5月份的时候哈佛歧视亚裔案件在最高法有一场辩论,你当时有看那场辩论吗?

张守岳:目前我能找到的是这个案子口头辩论的记录。这个口头辩论的记录是在去年10月31号在最高法院进行辩论的,总共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原告SFFA认为哈佛的政策它违反了民权法案的601款,第六条任何人不能因为种族而失去平等保护,他们认为哈佛的政策没有给予平等保护。被告哈佛声称他们只是把种族作为录取众多考量因素中的一个,也就是刘君老师刚才提到整体考量的一个因素所在。

在辩论当中,法官们就问哈佛和北卡大学,你们什么时候能把种族这个因素从招生中去掉呢?有没有去掉的一个时间表?这两个大学说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废除。主流意见就认为,既然你们决定不了,那干脆我们替你们做决定好了。其中有一个意见是卡瓦诺(Brett Michael Kavanaugh)大法官说这个案子生效之后,最先受益的是2028年毕业的学生,正好是提到的奥康纳所说的25年之约。他们认为此刻美国已经可以使用这个色盲(Color Blend),也就是不看肤色去做录取决定的时代了。

硅谷101:案件最后判决结果出来后,自由派大法官是自己写了一个意见,表达他为什么反对这个判决结果。

张守岳:异议意见是由两个大法官写的,一个是索托马约尔(Sonia Maria Sotomayor),她本人是一个拉丁裔,毕业于普林斯顿和耶鲁,她说我是一个完美的平权运动的婴儿,她自己就是平权运动的受益者。她在异议中说多数法官的裁决使平权运动数十年的先例和重大的进展倒退了,并且在一个长期隔离的社会中巩固了作为宪法原则的色盲的、肤浅的规则。

硅谷101:原告是怎么辩论的?或者说保守派他们是怎么说的?

张守岳:保守派说平权法案它是国会的立法,国会立法要低于联邦宪法。联邦宪法第14条修正案当中规定了在美国出生的公民都要享有平等的保护,他们就试图通过宪法修正案来压倒平权法案来进行论证。但实际上平权行动经过60多年的历史,已经成为了美国社会中根深蒂固的惯例。很多企业都以多样性为自豪,不是说最高法院的一个案子就能够把它给彻底推翻或彻底废除的。

包括很多企业,尤其是民营企业中他们采取的是自愿考虑种族因素。简而言之,我不认为这个判例能对美国社会,尤其是就业或者教育中产生特别颠覆性的影响。平权行动经过了这么多年,它毫无疑问在大学录取率上有了很大的积极的影响,从1970年到2000年,年龄在25岁以上,持有大学文凭的拉美裔百分比增加了一倍多。除了传统黑人大学之外,1960年到1995年,大学群体中的黑人入学率从不足2%上升到9%,2000年,已经上升到了17%,包括医学院和法学院也是一样的。平权行动它有很积极的历史贡献,我们考虑让它和平的退出历史舞台还是有一个时间点的。

03 平权法案与亚裔之间的蜜月期戛然而止

硅谷101:本来平权法案是为了让各个种族都能进大学区,但对亚裔来说提高了录取标准,最后构成了一种反向歧视。在这个问题上是怎么辩论的?

张守岳:我的导师提出了一个概念叫亚裔已经成为一个over representative的群体了,就是过度代表性。之前说的黑人、拉丁裔,他们是under representative(低代表性)。亚裔因为社会收入和社会等级的提高,似乎变成了一个过度代表的群体。

从60年代到80年代的时候,亚裔是平权运动的受益者。大学招生的时候,他们是喜欢把亚裔视为弱势的少数群体来给予优待的。但到了 80 年代,亚裔和大学的这个蜜月期就戛然而止了。大学发现亚裔的学生好像成绩很高,他们都是出生在中产家庭,甚至是高收入家庭。因此在大学眼中,亚裔已经不是under representative的少数民族了,而是over representative的群体了。意味着亚裔变成和白人一样,在录取当中应该被谨慎考虑、被严格考虑的一个群体。

包括我在美国实习的时候,有一个组织需要去辅导那些under representative的群体。然后我找了一遍,我都没有找到亚裔,全都是非裔、拉丁裔,亚裔已经被从代表性不足的群体当中踢出来了。

刘君:亚裔作为over representative和大学的蜜月期的结束,还有另外一层的这个意义在里边。在某名校里边,亚裔数据已经占到了12%-18%之间的浮动,但它的捐款总额里不足1%。

这样的情况,大学是要往下运营管理的。这是大学的商业模型,如果我每录取一个族裔的人都会导致我的捐赠池偏小的话,这种录取是不划算的买卖。所以我觉得除了要去发声、维权状告、送诉之外,还要多一点通过捐赠的形式来增加我们民族的形象。

我在想亚裔是不是真的可以捐出一定的影响力来,比如说纽约或者是华盛顿时报,直接报道亚裔为了教育公平化或者是教育多元化去做了某种捐赠、设定了某种奖学金等等。我觉得这种声音的影响力和穿透力和上诉发声是同样重要的。一边告着一边捐着,自然能够把我们的形象提起来,我们不能总是那个告状的人。

捐赠是整个北美地区的文化,在基督教的教育之下促使人们养成了习惯,比如去教堂永远要给钱,它可能是要直接扣掉你20%-30%的薪水。如果我们能够在这些方面去推进我们亚裔的社会参与性和社会的贡献性,就能真的从根本上改变我们的形象。

至于平权法案伤害到了谁的利益,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我有一个学生的爸爸是白人,妈妈是亚洲人,他们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吵得水火不容。

硅谷101:爸爸跟妈妈吵的是什么呢?

美国教育第一大案:哈佛败诉,但亚裔是大赢家吗?

刘君:爸爸认为永远就没有歧视过亚裔,反而白人是被歧视的,有多少白人因为平权运动没有进到这些学校,他自己也是受害者。他说但凡他不是白人就能够上到期望的学校,以至于他后来立志要娶一个亚洲太太。但是妈妈就说不对,你们天生就怎么着怎么样,就讲了很多。这个就要看我们站在谁的角度上去讲这件事情了。

张守岳:对,我也想讲一个笑话。就曾经有记者询问奥巴马说你的两个女儿有没有受益于平权行动,然后他说我的两个女儿她们本身就是有很多优势。奥巴马所担心的是贫穷的白人群体,他们本身就受不到平权运动的照顾,他们所面临学习上、生活上的困难反而高收入的黑人家庭还要大。不论是逆向歧视还是挑动贫穷白人和少数主义之间仇恨的宣传,其实也是把贫穷白人当成了一个靶子、一个使用的工具。

刘君:所以改来改去,精英阶层未曾受到任何影响。

硅谷101:这个是今天的经典总结。我们刚所讨论的亚裔是美国公民的情况。中国的留学生应该算是国际学生录取的部分,对中国的留学生是否会有影响?

刘君:多元化包括种族多元化,这个也在留学生的比例里,只是留学生占招生量里比较小的比例,比如说全球招生才10%- 20%,分到华人身上就更少了,这件事是不存在对他们的影响的。

硅谷101:我觉得可能学校跟学校的气质也是不一样的,每个学校想培养的人也是不一样的。比如说加州理工是非常喜欢亚裔学生的,他的录取比例也占到了40%。有一些学校他就是要培养那种气质非常外向且有领导力的人,比如说要走上法律或政治职业的人。

大家在选择学校的时候,也是要选择跟自己的气质比较合适的学校。

刘君:对于孩子的教育来讲,我们要把心态放平,不要做内卷且同质化的教育规划,不要去比,专注在自己孩子的顺其自然的发展上。注重他的性格、品质和对社区的回馈,不要培养成精致的成功利益者。与其最终我们希望在申请中显得怎么样,不如我们就真的把它做到怎么样。

硅谷101:想起了罗素的一句话,参差多态乃幸福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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