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市场热潮中,合成生物巨头的生死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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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在市场热潮中,合成生物巨头的生死二十年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文 | 氨基观察

合成生物被看作是一个有望触发产业革命的风口。风口之下却是血雨腥风,一家激动人心的技术创业公司,无论多么创新,曾经有多辉煌,都不等于一定能在财务上成功。

8月10日,有“合成生物鼻祖”之称的Amyris公司在其官网宣布,已经在美国申请破产,并计划出售其消费品牌,以改善公司的流动资金状况。此前,奇华顿也收购了Amyris的部分化妆品原料业务

随着Amyris申请破产重组,美国2006-2008年间首批上市的20多家合成生物企业已经全军覆没。

一切仿佛是个轮回。

2012年,颠覆石油计划失败后,Amyris走上了消费品道路,希望用小规模量产盈利,开发了十几个产品、品牌。

但Amyris做的事情并没那么容易,生物合成原料要起规模和低成本就够难得了,要做成一个化妆品品牌也没那么容易。

在C端市场交了巨额学费后,Amyris选择重回研发、产业化探索。

一个革命性技术的推动,最终一定会给整个世界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海外头部企业的翻车,告诉我们不要高估短期的影响,当然,也不能低估长期的变化。

回看Amyris的大起大落,或许能让我们以更理性的眼光,看待合成生物学当下的火热发展浪潮。

颠覆性的技术,押一把大的

所谓合成生物学,通俗来说,就是利用经过工程化的生物,比如各种细菌,来生产各种我们想要的东西,从柴油等燃料、塑料、尼龙之类的化工品,到角鲨烯这样的护肤品成分,还有手机的柔性屏材料……

本世纪初开始,就有大量科学家研究这一领域,无数资金也涌入,痴迷于合成生物的潜力、颠覆。

2003年,加州大学化学教授杰·基斯林创立了Amyris,成立伊始便怀着改变世界的雄心。在盖茨基金会资助下,Amyris培育出一株酵母菌,能大规模生产抗疟药物青蒿素的前体物质青蒿酸。

这种合成方法的原理并不复杂,先把生产青蒿素的基因从植物中提出来,导入酵母,让酵母在大规模发酵中,从简单的可再生糖类源源不断生产出青蒿酸,然后提纯并将其转化成青蒿素联合疗法中的衍生物。

利用这种技术,Amyris达到能以100立方米工业发酵罐替代5万亩的农业种植。据说,向发展中国家提供价廉、工业化生产的青蒿素,是Amyris的目标之一。

这为Amyris打开了合成生物的潘多拉魔盒,他们决定大规模生产生物燃料,挑战石油,改变全球能源格局。

具体来说,Amyris想设计一种细菌,让它“吃”进去的是甘蔗汁,“吐”出来的是燃料。Amyris开发出一个利用酿酒酵母生产平台化合物—法尼烯,在进行简单的氢化反应后就可以生成法尼烷,这是一种可再生燃料。

这个想法非常疯狂、颠覆。而从实验室研发到最终的产品落地,合成生物开发过程整体分两个阶段,细胞构建和生产规模放大。

细胞构建以“设计‐构建‐测试‐学习”循环为核心,为此,Amyris开发了一个高通量的工程系统,每月会通过高通量筛选作用于约60万个候选酵母,只有前100个酵母会被送去发酵。

足够颠覆的产品与技术,让成立仅3年多的Amyris,吸引到了顶尖硅谷风投基金几千万美元的投资。

只是,药物和生物燃料虽然都可以用经过基因工程改造的细菌来生产,但二者又有本质区别。药物可以很昂贵,但生物燃料需要足够便宜。所以,Amyris需要对每一菌株进行优化,使产生的燃料对微生物自身无毒无害,而且产量必须足够高,使燃料经济实用。

产量,也就是生产规模放大,过程其实与传统发酵工程的放大过程相似。为此,2007年6月,Amyris邀请了几位石油工业领域的专家加盟,包括后期被投资者一直质疑的CEO梅洛。

他们想要押一把大的。

回到现实,技术的妥协

时间来到2010年,通用电气、奔驰测试了Amyris的生物燃料,发现与传统燃料没有区别。同一年,Amyris IPO上市,股价迅速飙升,五个月翻倍,涨到了30多美元。

然而,投资者的高涨情绪很快被Amyris遇到的量产困境给浇灭了。公司股价也一路狂泻,2012年跌至2美元以下。

这其实是合成生物赛道的共同痛点,如果没有规模化量产,能讲给市场的就只有颠覆故事,画饼能撑到几时?

由于Amyris CEO当时还做出了不切实际的承诺,让市场对公司进一步失去信心。当科学与商业难达共识,一切的导火索由此开始。

前沿技术、投资者的追捧,助长了Amyris关于量产的野心。上市时,CEO梅洛承诺到2012年,Amyris将生产4000-5000万升法尼烯。为此,公司在巴西建了发酵罐工厂。

新工厂很快开始运转,问题也开始暴露。比如,实验室培养皿中的生化反应和工业级别生化罐中环境的大不相同;酵母菌株也比预想的要脆弱,很多时候,发酵罐里充满了爆炸的酵母细胞尸体,转化率不足,导致量产进展十分缓慢。

随着承诺量产日期临近,梅洛决定扩大工厂规模。

倒在市场热潮中,合成生物巨头的生死二十年

但量产并非简单的发酵罐规格放大,随着规模的扩大,发酵水平经常会下降。生产扩大时需要对发酵罐和发酵工艺进行合理计算和设计,并在过程中根据经验不断改善发酵工艺,提高发酵水平。

后来,梅洛表示如果有机会重新来过,他会专注于一个工厂,而不是疯狂扩张。

本质上,这是商业与科学沟通失败的结果。因为来自石油行业的梅洛认为这点产量很小,但他却忽略了发酵罐不是抽油机,在实验室里生产50升和在工厂里生产5000万升,难度也完全不同。

就像马斯克说的,实验室生产/原型开发是容易的,规模化生产才是难啃的硬骨头。

压垮Amyris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油价。2011年美国迎来页岩油革命,石油价格下滑至0.82-1.06美元/升,而Amyris的生物燃料卖给客户的价格是7.8美元/升,毫无竞争力。

2012年,Amyris宣布未能达到产量目标,亏损扩大至2亿美元。幻想破灭,其股价在1年跌去94%。

在生物燃料碰壁后,Amyris放弃了颠覆世界的想法,回到现实,它决定专注于制造小批量精细化学品。

Amyris认为,合成生物技术更适用于那些高端、昂贵的分子,而不是低利润的大宗商品。这是因为,法尼烯本身有很强的拓展性,经过简单的反应就可以合成角鲨烷、香精香料等高附加值产品。这让小批量产品也有利可图。

一流的画饼能力,糟糕的财务状况

转换赛道,一度让Amyris重新获得认可。

最成功的产品是角鲨烷。这是一种护肤保湿成分,还能用于RNA疫苗佐剂。传统技术提取,每三条鲨鱼才能提取出1kg角鲨烷,而Amyris用10平方米甘蔗就能生产出1kg角鲨烷。基于此,Amyris从2016年开始推出了Biossance、Pipette等多个护肤品牌。

破产前,Amyris的收入主要由两部分组成,特许权使用费以及可再生产品,包括原料、消费品。

在2C市场,梅洛的野心又回来了,他要建立美容界第一家清洁和可持续发展的美容集团,目标是占领全球80%的市场。

Amyris也曾短暂尝到过甜头。

2021年,Amyris收入为1.88亿美元,而2018年还只有0.54亿美元。梅洛认为消费品牌业务是主要的增长动力。随着收入的强劲增长,2021年Amyris股价上涨了一倍,尽管仍未盈利,但市场相信,这是迟早的事情。

但现实是,这种增长只是一时的。

近年来,Amyris原料方面的优势并没有得到提升,而是转头加大化妆品品牌业务投入。这仿佛是一条不断投入的“不归路”,把公司拖向了深渊。

2022年,Amyris总收入为2.7亿美元,同比下降21%。这主要是因为原料业务、特许权收入的下降;相比之下,消费品业务增长依旧亮眼,同比增长92%,创历史新高。

收入下降,公司的成本、费用的增长反而更夸张,最终导致亏损由2021年1.78亿美元,扩大至5.69亿美元。

这不难理解,化妆品行业竞争激烈,即使产品好,打品牌、铺渠道、产量爬坡,都是省不掉的步骤,都需要大量资金投入。

Amyris账上的现金难以为继了。2022年一季度,账上还有2.88亿美元现金,到年底只剩6443万美元。这还是在公司大力推行Fit to Win策略、增效降本基础上得来的。

另外,根据Amyris在2022年财报电话会议上的表述,其在巴西工厂已投入近1亿美元,但进展缓慢。

缺钱对公司业务的影响在今年一季度暴露得更加淋漓,营收环比下降26%,亏损达1.93亿美元。曾经快速增长的消费品业务,因为缺钱减少市场营销等问题,收入大幅下滑35%。

一季度末,账上现金仅剩1124万美元,Amyris撑不下去了。在向特拉华州破产法院提交的文件中,公司列出的资产在5亿美元至10亿美元间,负债却在10亿美元至100亿美元间。

实际上,Amyris的倒下并非没有预兆,只是一直以来仍有人愿意相信公司和CEO对外画的饼,比如能融到钱解决现金流危机,再比如通过提价、减少市场费用各种举措降本增效。

就在一年多前,还有投行上调了Amyris目标价,原因是认可公司的Fit to Win战略,以及管理层透露消费品牌增势不错。可见公司的画饼能力是一流的。

但多次落空的承诺,耗尽了投资人的期许。

未来的空间无限,但现实的能力有限

在合成生物领域,关于做产品还是做平台一直都有争论。

Amyris曾展现了一种路径,让不少人相信兑现一个新技术的全部潜力,不能只做上游舒服轻量的事情,最终以消费者需求和优秀产品为中心的公司,更有机会胜出。

Amyris有自己的产品、品牌、工厂,Ginkgo则是平台型代表,奉行轻资产战略,目标是打造一个平台,让人类最终能够以类似计算机编程的方式去改造生物。

简单来说,Ginkgo为跨生物体的细胞编程打造了一个平台,通过平台服务于希望对细胞进行编程的各种客户,无论其应用于食品、医药,还是农业。Ginkgo通过卖服务的方式与下游客户绑定,走合作研发路线,生产和营销由合作伙伴负责。这避免了研发产品失败的风险,但也放弃了后面品牌、产品的价值链。

梅洛不认同Ginkgo的商业模式,认为这对于获得持续性收入作用不大,“拥有自己的工厂非常重要,因为制造环节正是当前释放合成生物技术潜能的瓶颈环节。”

尽管现阶段,Ginkgo还在证明自己的路上,Amyris却证伪了自己。

作为生命科学行业的重要组成部分,生物合成技术未来的空间是无限的,只是,现实的能力是有限的。

从实验室研发到工业化生产,每一步都是九死一生。即使能做到最后阶段,但无法量产,也等于白做。

显然,经历生物燃料的失败后,Amyris已经意识到合成生物要想获得长远发展,必须迈过量产这道坎。这是难,但必须要做的事情。但Amyris却选择在品牌运营层面耗费大量精力和财力。

Amyris的失败也并非孤例。Zymergen同样是一家明星光环加身的合成生物公司,上市前融资总额超过10亿美元。它曾设计出一种可折叠的光学薄膜,适用于折叠手机。

但2021年上市后仅3个月,Zymergen就因错误判断市场需求和大规模生产的困难,被曝临近商业化的核心生物膜产品量产失败,而后卖身给Ginkgo。

Zymergen的经历,说明产品型企业一旦选品失败,就会陷入巨大被动。

由于合成生物的应用选择很广,因此,选择什么领域、产品很重要,企业也必须正视及充分评估合成生物技术在商业化过程中的重大不确定性,否则很容易重蹈Amyris、Zymergen的覆辙。

技术的发展经常伴随着泡沫,大多数人容易高估一项新技术的短期变化,而低估它的长期影响。合成生物技术的发展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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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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